放眼文創產業蓬勃的台灣,每年冒起不少新晉插畫家,能夠佇立於這片洪流之中並堅持自我風格,眼前的吳騏便是其中一人,本集《藝城遊記》帶大家進入他的高壓創作世界。
高䠷身型搭配一頭烏黑捲髮,沉默時宛如躲進自己的星球,關於創作的話匣子一打開卻滔滔不絕,吳騏以本名諧音取名57,游走於商業與藝術之間。他筆下的奇幻樂園從畫布,延伸至建築物外牆,籃球場,作品遍布台灣,尤其家鄉金門;亦跨越媒介,捏造陶作,製作大型藝術裝置。這幾年無論是商業領域,以至公共空間都見其作品蹤影,從台北萬華區的街角改造計畫、台南藍晒文創園區、 金門海洋藝術季以及風獅爺彩繪籃球場;更飄洋過海到上海七寶寶龍城的大型壁畫、鳥人鞦韆。今年年初於台北的第34屆臺灣燈會,他以雲、木、水、光、風、地元素,創作出三組名為《森靈系列》的巨型燈飾,再度驚艷藝文界。
這位愛恨分明的天蠍座,以壓力鞭笞自己持續走在創作路上,亦推動陶藝家父親、兄妹一同投入藝術世界。看似不羈的外型卻比誰都自律認真,絕不蹉跎歲月,在主流與自我之間拿捏平衡,他創作的鳥人、夢獸和畢卡,以無數雙眼審視這個瘋狂世界,每一幅作品都是一場自我喊話。
「只是純粹地喜歡畫畫。」
吳騏的工作室位於台北家中的房間,一處能夠眺望天際線的大樓高處。窗外日夜與室內時光仿如平行時空,孜孜不息地投入創作的吳騏,想攀上的舞台絕對不只於此。從他的社交平台年度作品回顧,可見驚人的產量,他戲言只有雙手追趕不上靈感的速度,幽默背後是他比誰都懂機會不等人,只有更努力才能擠上成功的舞台,他憶述過去一段低潮時期:「大約2017年前,我經歷了幾年的黑暗,身心幾乎崩塌的程度,後來我畫了共11件的黑白作品 《惡作默劇》,心情隨最後一筆鬆開,我是記仇的天蠍座,只是藉繪畫來看淡悲痛。不好的經歷讓我更確定目標,就是要更強!」挫敗使人萎縮,也可使人強大,吳騏這種越挫越強的個性,也許早於復興就學時期就培訓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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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長於金門的吳騏,上課時都在繪畫,由忍者龜畫到藍波,直至來到台北一所專門培育美學職人的高中:復興美工(全名為私立復興高級商工職業學校)。隨心而畫的絢麗國度隨進入有系統的美學教育體制而瓦解,由外島踏入台北的一刻似是推開世界的大門,吳騏說:「台北復興是徹底不一樣的世界,對我打擊超大。高一的時候,老師甚至叫我轉系或轉校,美術老師都予我不及格。」當時吳騏的哥哥也是復興的美工課學生,他們只差一屆,同樣備受課業壓力的哥哥都要在補習班裡惡補,面對連串否定的吳騏沒有選擇放棄,而是展示驚人毅力,同一樣的作業,他往往交出別人的數倍份量,只為得到心滿意足的分數。
回看復興的高壓環境,對吳騏而言卻是刺激靈感的來源,他想一想說:「我可以於壓力裡找到想要的能量,也是說壓力對我來說是好事,壓力能夠刺激我,成為創作的動力,也鞭策我克服自己不足之處。」提及創作,話語間掩不住熊熊熱火,能夠堅持而不被擊垮,源於一份純粹,他說:「只是純粹地喜歡畫畫,好像從來沒有懷疑這個選擇,也許不是我『只能』走這條路,而是我『只想』。」直接不含糊的初心,也是堅持的原動力。
「藝術和商業需要適當妥協!」
對於吳騏來說,復興的三年只是起點,繪畫的功力和想法仍處於尚未啓蒙階段。追溯創作路上的真實起點,是入讀國立臺灣藝術大學,他堅定地說:「大學是很重要的轉捩點,大概是對創作有一㮔開竅的感覺,無論是想法和發展。」完善的美學教育令他有更明確的創作方向,就是插畫藝術。當時台灣插畫界流行幾米,幾乎所有項目都要求他模仿幾米,被主流磨蝕意志的他,再次將自己逼上絕路以刺激創作養份,他說:「我決定要找出自己的風格!於是閉關半年,每天逼自己看10幅作品,然後畫1張圖貼在牆上,也要每天學習一項新事物。我會一直畫喜歡的事物,直至可轉化成為我的成分,就在半年後畫好一幅《方形主義》,當下靈光乍現,覺得這就是我的風格。」
「我的畫都是一直強迫自己要做一些事情。」
以逼死自己的姿態走過不平坦的創作路,因為吳騏看透自己的弱點,他說:「我自小是非常沒有自信的人,很多事情都需要向自己喊話,也要在每個階段設立明確目標來強迫自己,不然沒法做。我的畫都是一直強迫自己要做一些事情。」凡事一體兩面,不少人懼怕壓力,卻有人能夠從高壓轉化成為力量。
「每一次的合作都必須讓自己學到新知識或技能。」
要在商業模式裡維持藝術創作的可能性,又是另一艱澀的難題,吳騏歷經磨合與妥協,他分享說:「早期創作在磨合商業模式的過程中,不免犧牲不少,有時候真的很難過。後來給自己一個宗旨,也是說服自己,就是不能一面倒只顧自己畫得爽。我的原則是合作中必須有成長,讓自己學到新知識或技能,例如過去一個案子《歐洲魅影》,單是顏色就改動了16次,最後令我學會運用藍色。但僅記最後的成品一定要你喜歡的!」過度堅持易淪為固步自封,徹底妥協又會失去個人特色,吳騏能夠於藝術與商業之間游走,也是熬過17年的荊棘之路才錘煉成現在的嫺熟。
「我們現在的當代藝術可能變成是IP藝術。」
吳騏的作品都會出現鳥人、夢獸,嚴格說這些角色尚未是明確的IP(Intellectual Property),這也是他特別之處,並非以單一鮮明的圖像角色為作品核心,亦令他的創作更具闊度。罝身IP圖像角色幾乎氾濫的年代,他這樣解讀:「就像每個時期都有不同的風格與畫派,我覺得我們現在的當代藝術可能變成是IP藝術,我會尊重也很喜歡,如果這個IP角色的養成,可以讓大家更好的話。」剛好採訪當月,吳騏在台北松菸誠品舉辦一場名為動漫未來2023的聯展,為展覽創作的過程中,他將創造於2017年的一隻角色明確IP化:「這角色的信念感已經到達百分百程度,是可以去做IP,所以我決定將這隻三頭鳥名為畢卡,象徵:自由、思想行為和金錢。」
提及IP藝術,吳騏怎看香港的藝文發展?他誠懇說:「我很喜歡香港的藝術氛圍,我哥之前想參加香港的展覽活動,主辦單位表示必須有明確的IP,也是說香港的IP角色發展很純熟,插畫師必須有強烈的IP才能被看見。」藉由過往的聯展經驗,令吳騏接觸到香港新一代藝術家,如《藝城遊記》四月號專訪的香港插畫師林雅儀 Zoie Lam,奇妙的緣份令他們成為朋友,彼此交流創作點滴。
吳騏畫筆下的色調、角色形態萬變,卻都擁有一雙甚至多雙眼睛,活像為他們注入生命,也是他對生活的臆想延伸,他幽默說:「剛開始創作時,我逼自己從生活中觀察,例如看到這座檯燈,就幻想它可能一隻有腳,是會走路的生物。演變後來我也改不了喜歡畫上眼睛的習慣,也許我潛意識希望透過這個轉化將他們變成另外一個世界的事物。」角色不止有生命,亦承載他不同時期的情緒,如鳥人的誕生源自日本國際鳥人錦標賽,當時大學生搖旗吶喊變裝高飛的畫面,教他心生羡慕而創作出鳥人,呈現當下他對自由的追求及頹廢狀態。
提到這些創作歷程,他忍不住自嘲一番:「以前以為自己的作品是與人說話,最終我的創作好像回歸成跟自己喊話。」以飽滿情緒養育出圖像角色雛型,隨年月滋養,直到可以將他們IP化,在速成創作的主流中維持自我節奏並不容易,他語重心長說:「這股大潮流容易令創作變得空洞,讓創作者失去企圖心及競爭力去創造一個屬於自己的東西,例如現時美術畢業生為迎合市場而畫很可愛的東西,因為這是賺錢的捷徑,令創作者變得病態的速成,甚至失去創作的風骨,我覺得頗悲痛。」言之有物不止於文字,也是所有創作的基礎,亦是吳騏對創作的初心。
要在世間留下作品的想法,也是吳騏的創作壓力之一,他分享:「我覺得創作者都會希望有作品留下來,若然等我老了才發現沒有留下作品,會是種莫大的壓力。」不放過別人,更不放過自己,以壓力讓自己陷入瘋狂才可激盪出奇幻樂園。
「讓金門變成我想的樣子,變得漂亮一點。」
在台北接受美學的薰陶,心裡還是記掛家鄉金門。至今在金門,吳騏的大型作品多達18件,早前他更跨入商業領域,為金門唯一一間麥當勞設計店外視覺圖!對於在金門的創作,他笑說想法很簡單,就是私心想讓這裡變得更美:「金門的環境氛圍對藝文創作並不有利,我想在略有能力時替金門做些事,讓這座島嶼變得漂亮一點。因為金門人的身份,令我有機會參與當地公共空間的設計,能夠創造比較有美感的環境。創作過程亦令我更深入認識自己的的家鄉,與金門產生更多連結。」無論是風獅爺彩繪籃球場以至街頭燈箱,都是吳騏主動出手,後者更是他主動提案,這些大型公共創作相比任何商業合作來得艱辛,加上受制於僵化的官僚體系,少不免讓人無奈,如色彩繽紛的電箱已被塗掉回復乏味原狀,最讓吳騏憤怒的是被金門政府領走的《森靈系列》巨型燈飾,將面臨銷毀⋯⋯面對當地仍是輕視藝術文化,吳騏扼腕表示:「我真的很生氣,好像越是期待越是失望,但我還是會盡力做我該做的事,直至有一天我討厭金門。」
除了公共空間的大型藝術創作,吳騏與父親於金門的後浦十六藝文特區創立「鳥嶼」工作室,一個屬於金門的風獅爺文創品、陶文創品的地方,他分享成立鳥嶼的初衷:「金門是鳥的家,破蛋而出的鳥會往外飛,在外頭磨練至有所成就後,將養份帶回來這座鳥嶼,形成好的循環,也是我在金門第一幅壁畫《夢迴金沙》的含意。」眼前這位鳥人不倦卻知還,將美感回饋家鄉,即使家鄉尚未懂得珍惜回鄉青年的用心⋯⋯
Producer: Mimi Kong
Interview & text: Kary Poon
Photographer: Wei
Video Edit: Kason Ta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