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市生活千篇一律，我們各自競走在生活的賽道上，身邊一切早已習以為常。然而在這稠密的城市中，新舊交融的建築地景、語言文化或許早已悄悄地醞釀出一股奇幻力量。在本地藝術家何博欣 Vivian Ho 眼中，中環摩天大樓、深水埗唐樓、彩虹屋村、鰂魚涌怪獸大廈等都是香港獨特的風景線。建築與自然緊密共生的城市，構成了她靈感中既夢幻又絢麗的香港。海洋生物浮游在鬧市、長頸鹿、樹熊、野豬等野生動物行走於鬧市中，就連世界顛倒了，人們依然自在地過日晨。
Vivian 將一系列豐富的視覺元素帶入香港尋常街道，她以驚人想像力與細膩筆法打造出一個虛構的超現實城市。面對離奇日常時，藝術家用作品告訴你：與其怨懟世界荒誕，倒不如活得比這些更奇幻。
Vivian 在美國讀大學時主修經濟與油畫，畢業回流香港，全職投入藝術創作，一晃眼便十年時光。從油畫創作轉至近年以插畫為重心，她的作品積累本土流行文化的滋養，同時注入滿是詭奇的想像。近期，她在 SHOUT Art Hub & Gallery 帶來第二個插畫展覽 “I miss us”，繼續以超現實風格畫出香港，記錄城市景觀的同時，也在追憶一段變質的關係。
本集藝城遊記到訪 Vivian 的工作室，亦跟她走入喧嘩鬧市，與她聊聊怎樣以絢麗畫風，創造出她筆下那些魔幻寫實的城市景象。
「油畫與插畫是兩個不同的過程，我不能只專做其中一樣。」
一提起 Vivian 的作品，大家可能首先會想起其色彩豐富的插畫，但其實她在大學時期是主修傳統油畫。自小喜歡看漫畫的她笑言以前從來沒有想過「藝術」這兩個字，只是純粹想要繪畫。圖像中沒有隱含艱澀的大道理，也沒有帶起甚麼具哲學性的議題，Vivian 只是將生活中遇到的趣事與本土流行文化結合，繪出自身對生活的反響。
油畫與插畫，兩種媒介在創作手法、技巧上都判然不同， Vivian 會有所偏好嗎？她分享道：「油畫就似一個 farming 的過程，你要花很多時間調整畫布、木框，然後慢慢調色，又要打底與等待風乾，是一件很漫長很漫長的事。而 doodle 對我來說就是想畫甚麼就畫甚麼，相對得心應手一點。」
慎重的油畫與率性的塗鴉，兩者從沒有高下之分，Vivian 風趣地形容：「就好似你飲紅酒和益力多，兩樣都開心，那個滋味是不同的。」厚重的油彩每筆都展現出獨特的肌理，而插畫則揮灑著自由的創意靈感，兩者並不抵觸，而直認「怕悶」的 Vivian 亦享受遊走於這兩種媒介之間。
「我有種對於空白的恐懼。」
除了需要偶爾轉換媒材去煥發創作靈感外，Vivian 亦會通過豐富的構圖，營造一種視覺上的衝擊。每次看 Vivian 的作品都有種驚喜滿滿的感覺，因為她總是將多種素材並置在同一場景中，構成豐富又繁茂的獨特圖像。當你仔細端詳每個角落，都如找彩蛋般發掘到新的驚喜。
她說：「這是一種對空白的恐懼，我創作時都比較避免有留白，我希望別人看我的作品時不會只看一眼，而是讓整個畫面帶領著他們走一次。」眼前這位古靈精怪的藝術家除了在主題構想上天馬行空外，畫面處理方面亦相當出其不意，使得觀眾自然而然地流淌於其趣怪想像之中。
不過要將所有元素合併在一起又不失唯美，事前還需要畫家的精密構思。Vivian 與我們分享每件作品的誕生都需要經過一個拼貼的過程，而先行的必須是作品意念。很多人都以為她的插畫都是電繪作品，其實這全都是她以墨水筆一點一線細描出來，繼而用修圖軟件上色。她通常會先決定好作品的主要場景，然後再逐步疊加角色、裝飾、風景配置等，拼湊出一張張獨一無二的圖像。
就如新作《我要將你拯救 逃離人類荒謬》中，Vivian 便選址深水埗的舊式唐樓，然後將場景化身成為偌大的水族館，鯨鯊、魔鬼魚等浮游天際與大樓間，一對情侶牽手仰望上空，有種空間錯置的視感，卻又浪漫非常。
「這個地方有很多好『抵死』的東西只有香港人才懂。」
Vivian 的作品紀錄了城市的繁華與孤寂，除了場景夠地道外，她亦愛以廣東話歌詞為作品命名，之前亦曾推出過一個「廣東話諺語」系列的創作，因而被套上一個本土化的印象。她自己又怎樣看待這種「好 local」的標籤呢？
她想了想說道：「標籤這件事很有趣，就算你『反標籤』本身都是一種標籤，如果你說我是一種 Indie ，本身都是一種反主流的標籤。」對她而言，作品從來不該被單一框架限制，她並沒有太在意別人對其作品的評價與詮釋，反而希望觀眾能從其作品中找到一種共鳴感。生於斯長於斯，Vivian 直言這一切可能都是源於一種「廣東話情意結」，她覺得當中有很多有趣的東西只有自己人會明。又或許是，那是一種對城市自然而生的歸屬感與喜愛。因此無論她的作品飄洋過海至外國展覽，畫的東西依然離不開香港。
「畫的時候已經放開懷抱，就是有多奇幻就畫多奇幻，因為已經是日常 。」
踏入全職創作第十個年頭，Vivian 至今曾與多個品牌、媒體及藝術集團合作，作品亦被 M+ 博物館等收藏。去年，Vivian 首次在畫廊舉辦插畫作品展 “Wish you were here”，在此之前，她一直覺得 Illustration 比起油畫，似乎還未夠份量踏入展覽廳。雖然以往曾擁有多次個展經驗，但全數展示插畫作品的卻不曾有過。抱著嘗新的實驗精神，她當時以「給香港的情書」為題創作了一系列作品，收獲熱烈支持。
一年後的今天，她帶來第二個插畫個展 “ I miss us”，畫風依舊奇幻，只是城市悄無聲色地起了變化。Vivian 分享：「上個展覽 “Wish You Were Here” 這句感覺上是跟一個 Long D（Long Distance） 的伴侶說話，感覺似你不在這裡，不過我掛住你，我希望你見到我見到的東西，有一種雙方都在同一頁的感覺。到了今次 “ I miss us” 就有點像彼此分手了，但其中一個單方面不捨這段戀情，或者單方面不肯承認已經分手的感覺。」
這次共展出 22 幅新作，Vivian 帶著觀眾走回那些熟悉的街道，留戀於那些散落於各處的記憶。城市這些年來變化不斷，這種不穩與變奏讓我們感到惋惜，如同一段變質的感情，讓人終日活在曾經的美好。城市是家，亦如戀人，當中有著難以斷裂的情感聯繫。Vivian 表示上個展覽希望呈現一種孤單感，而今次卻希望表現出一種回憶中的甜蜜感。唯有封存在畫作裏頭的，才能歷久不衰。她說：「畫的時候已經放開懷抱，就是有幾奇幻就畫幾奇幻，因為已經是日常 。」即使情感上不再同步，也無阻她對「某段關係」或是「某個城市」的懷緬。
「我在畫面上的處理其實就是我對未來的想法」
不過在追憶昔日美好的同時，我們更好奇藝術家對未來會否還存著甚麼期盼。她思考片刻後說：「我覺得 I want you 和 I miss you 是兩回事，I miss you 和 I miss us 都是兩回事，我想這純粹是一種情感上的抒發。我在畫面上的處理其實就是我對未來的想法，例如當中有很多星空的元素，顏色都是開心的。即使畫面中有好多奇怪的事正在發生，中間仍有一兩個人好隨和地去面對，再在場景中自顧自地做事。」
一切變了樣又如何，只要抱著平常心去看待，一切也並沒有甚麼大不了。她自若地說：「就算世界有些奇怪，就算這個宇宙有古怪，但現在卻有種『還是繼續行下去吧』的感覺。」
在《ET Phone Home》中，外星人女生拿著一疊硬幣走入路邊電話亭，她希望打電話回家，接通那個遙遠的星球。Vivian 創作此畫時就在詢問，究竟我們在這裏是異類，還是這裏是屬於我們的家。
另一幅《Home is where the heart is》巨型水母浮游在高架天橋之上，一個女生手執指揮棒引領牠們回家。Vivian 分享小時候一直以為水母不會游泳，只會隨波逐流。對於看畫的你來說，你又會是那個指引方向的女生，還是那隻不知前路的水母？
畫作的詮釋有千百種，有人從這些作品中看出了一個奇幻的異像世界，有人沉浸於畫面中塑造的甜蜜感，亦有些人引伸至大時代下的政治氣候。任何事都沒有一個定論，就連創作者也不希望道明當中意義。Vivian 說：「我想我是喜歡空間與想像，我不喜歡說死一件事。對我來說創作並非因為有好偉大的言論要發表，只是當刻有些感受想紀錄下來。至於你能否感受到我的 feeling ，其實不是很重要。」
想念是一種感受，也是一種情懷。昔日以為普通不過的美好，當時亦只道是尋常。當如今日常已經足夠奇幻，其實又何須執着惦念過往的美好，倒不如像 Vivian 般動用所有想像，創造一個永不枯竭的海洋。
“ I miss us”展覽
日期：即日起至 2023 年 1 月12 日
時間：上午 11 時至下午 8 時 ( 12 月 24 & 31 日 上午 10 時至下午 2 時）
地點：九龍尖沙嘴海港城 OT308A 號舖 SHOUT Art Hub & Gallery
Executive Producer: Angus Mok
Producer: Mimi Kong
Editor: Ruby Yiu
Videographer: Kason Tam, Alvin Kong, Andy Lee
Photographer: Kit Chu
Video Editor: Andy Lee
Designer: Michael Choi
Special Thanks: Vivian Ho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