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夜入眠前，你都會做甚麼？可能是躺在床上、玩著手機，可能是在與親朋或密友閒聊，可能是在放空，可能是在回想著一整天所發生的事 …… 反正，這是結束一天前所做的最後一件事，但這樣的凌晨時分，卻是電台 DJ 的 Oscar Lee 李文曦的「開始」。
凌晨一時，Oscar 就坐於電台，在大氣電波中，一晚又一晚、循環又循環地與大家說著不同的故事。一句「你好，歡迎收聽失眠藥」，就好像是廣播劇的鑰匙，為大家解鎖了這個異世界。
這顆「失眠藥」，或許是你的助眠解藥，但於他，是一種思想遊牧的作品。
而 2024 年的書展舉辦在即，他就重拾了這些創作的碎片，整理過後推出了一本關於失眠藥廣播劇宇宙設定集，取名為《山海之間》。既然要仰觀這宇宙之大，不如現在就讓他親自來解構，那些關於失眠、關於廣播劇的山川河海吧。
失眠日常
「因為很多故事跟異世界、奇幻之事有關係，而故事的大框架或一些元素都是取材自《山海經》，所以我就想取用這名字；而且 《山海之間》有一種包羅了世界萬象的感覺，挺有型的。」Oscar 說。
甫聽見與《山海經》的關聯時，已感覺「很有型」。因為《山海經》是一部記載了許多民間傳說、神話和妖怪的「志怪之書」，充滿著光怪陸離的感覺，更寄託了各種華夏先民奇幻瑰麗的想像。當中最著名的，包括：夸父追日、女媧補天、精衛填海、后羿射九日及大禹治水等故事。
但揭開《山海之間》會發現，書裡卻是畫公仔的感覺，正如本有圖畫附助解說的《山海經》。從角色檔案、人物故事、劇情附錄到插圖集，排版都相當可愛，與書名有種莫名的反差感。
他說，這些人物和故事都是出自他的「睡前習慣」，「因為從小到大都很容易失眠，所以自小學開始，便會在腦海裡幻想不同的故事哄自己睡，而且是連續劇式的，就算昨天想到睡著，第二天也會接著續想下去。因為喜歡幻想的這些故事，所以就慢慢開始把它寫出來。」
剛好說到失眠這回事，他便感歎：「瞓唔着覺真係好辛苦」，然後就開始訴說着過去失眠的點滴。「上夜班前，我都睡得很差、經常睡不著，但我並不是因為有很多煩惱而失眠。於是去翻閱一些醫學研究，得知人類可分為『晨型人』和『夜型人』，那作為『夜型人』的自己，晚上睡不著覺是天生的基因問題吧。」雖然為自己的失眠努力地解說著，但看著能好好安睡的人，還是不由得地表示羨慕。「在我身邊的人中，睡覺最出色的就是我媽和表弟，他們都是那種一躺在床上就能迅速入眠的。明明我只是去了一趟廁所，出來後他已打著鼻鼾、睡著了，真的很厲害。」
面對失眠，他也同樣束手無策，而且每當失眠就會開始想東想西、引來煩惱。所以，為遏止胡思亂想的蔓延，他便開始構想一個個故事。而這樣的夜型人生，在踏入電台、做廣播劇創作變得順理成章，他亦樂在其中。「我覺得在深夜做廣播劇是有種 bedtime story 的感覺。就像在睡前，有人講故事給你聽，而你只要閉上眼睛，便可以完全脫離現實地進行想像。」Oscar 緩緩道。
想象力的重要
在書的封底上，他是這樣形容的：廣播劇是一個獨特有趣而且讓人充滿想像空間的創作媒介。「有時看電視或電影會覺得畫面太 explicit，卻又未必有心力去消化一本書，所以能透過聲音和音樂讓人脫離現實是很重要的，也是廣播劇的意義。」
在脫離現實的想象之下，他創作的廣播劇故事也總帶著光怪陸離的異彩 —— 從日常很熟悉的 Whatsapp 群組故事《Last Seen!》、遊牧人邏各斯誤闖異世界的《歡迎光臨失眠鎮》、（自認為）失敗者而組成樂隊的音樂故事《Flip & Flop》、校園廣播劇社故事《大氣以上 話語以下》、尋求自我與死亡的《萬物醫》到聖邏各斯紀念中學的校園故事《GOD KNOWS?》，每個都讓人不自覺地沉醉其中。
以《歡迎光臨失眠鎮》為例，他說都是被喜歡的作品所啟發，例如《哈利波特》、《銀魂》、宮崎駿的電影等再混合自己的生活和哲學的內容在其中，遂以喜劇包裝地打造出《歡迎光臨失眠鎮》的異世界。
在認真描繪的故事裡，魔幻中又帶點鬧劇的感覺，總牽引著人們對故事走向的好奇，同時，也甚為好奇他的每個靈感所在。為此，他解說道：「我的靈感都是來自生活。譬如昨天，我跟大學同學在大排檔吃飯，便很想創作一個關於大排檔的故事。」他頓了頓再分享，「事緣在那家大排檔裡，有一個姓羅的店員叔叔總是赤裸著上身地服務別人，而他被同事稱呼為『阿裸』，並不是因為他姓羅，而是因為裸體，就像是處境劇裡的情節，很好笑。」
看他邊說邊笑著，令在場的人們都不自覺地嘴角上揚、靜心聆聽著他的分享。這歡聲笑語中，帶點輕鬆、自在的氣氛，被他所散發的 Vibe 帶動著。沒料到，他竟默默坦白道：「我並不擅長寫搞笑野。」
不搞笑嗎？怎麼可能！忽然想起了在《Last Seen!》和《歡迎光臨失眠鎮》中，情節裡總不乏朋友們串來串去、或帶點瘋狂胡鬧的性質；甚至偶爾在他的 Instagram Story 上，也分享不少與同事之間的怪趣笑料，而他亦連連點頭笑道，日常中有很多類似的故事，而這些就成了他的靈感所在。「朋友都說我是什麼都能笑。有一次，我的大學同學失蹤了兩天，她的男朋友也焦急得發訊息來讓我們幫忙一起找。我們明明都很擔心、立刻衝去灣仔一起找，但我們碰面後卻是先手搭手、大叫一下。明明如此沉重的事，好像變得輕鬆了，先笑再算哈哈。」
「我只是懂得把它們當笑話，也可以配合大家搞笑，但我並不擅長把它變成一個 gag 或自製笑話。我曾幻想和研究過，如果要去拉開雪櫃門、說個冷笑話，到底該說甚麼，最後沒有笑話是成功的，還令場面變得很尷尬哈哈。」
雖然難以揣摩搞笑，但以笑相對，似乎也是他面對人生的哲學式，也默默影響著他的劇目創作。「我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樂觀的人，但我是一個 hopeful（充滿希望）的人。我也會把事情想到很差，但我覺得仍有變好或者一定解決到的可能，所以會找方法去笑著過，這是我很重要的特質和很大的優點。」Oscar 回復認真的神情說。
廣播劇的要素
建構故事的世界之後，下一步，當然是創建角色。
尤其是在沒有畫面的情況下，廣播劇只能單靠人、對白和聲效去辨識和推動劇情，尤其是在訴說人與人之間關係的處境劇中，所以演繹之人相當重要 —— 既要把對白說得自然，也要建立起角色的鮮活感。
聽過廣播劇的便會知道，其實廣播劇故事裡都有不少的歌手、DJ 朋友會參與其中，就像—場盛大的角色扮演遊戲，那他是依循着哪些標準去尋覓適合的演出者？他思考了片刻回答：「因我筆下的角色性格大多都源自於我身邊的朋友、大學同學，我常在他們身上抽取一些特質再加以混合去塑造角色，之後在角色框架下思索適合之人，所以我覺得在找人演出的部分是頗成功的。」
及後，他為此自信道：「基本上我找的演員都是近 90% 適合的，例如 AK 跟張日寬這角色是很接近的，都有種單純、直接、少條根的感覺；林家謙也如是，在冷漠中內心又帶着善良和熱情的人；甚或洪嘉豪、Yanny（陳穎欣）、鍾雪和自己的角色，都是頗切合的。」
要是熟悉廣播劇的聽眾能在翻閱書中的角色圖鑑時，聲音倏地躍於耳窩、腦海浮現段段故事，或許就是他說的「成功」吧。至少，他們都在各位聽眾心裡存在過。
「我覺得寫處境劇並不是太難，而是難在要如何建立聽眾和角色之間的關係。」Oscar 表示。
深夜電台的需要
在科技發展迅速的今天，大家幾乎都是「機」不離手，影像畫面越發清晰細緻，收集資訊的速度和方式也不斷地更新著，其實電台也有所改變 —— 從過往的單向的廣播模式，到現在有了各種社交媒體後，Oscar 不時都能透過 inbox 或 Telegram 群組得知大家對故事的回饋與反應。
他說，現在深夜聽 Live 的人，其實也不少。「說真的，雖然有很多聽眾都是聽 Archive （重播）的，但在 Live 上跟我一起聽的都有幾十人，我覺得是挺開心的。我想，聽 Live 的人都是不太願意睡覺、有頗多煩惱的，多像是大學生到剛踏出社會工作之間那十年左右的群體。」
或許是這世界熱鬧又太荒謬，使大家累極亦沒法抖。當他看著大家的討論時，也能感受到大家都有著不同的壓力和煩惱，而因緣際會地成了「失眠藥」的一員。許多被世界抛散、掩蓋的個人情緒、情感，在深夜時分輕輕拾起；而他的輕聲細語，似乎能緩緩撫平日常的苦痛、喘息。「我覺得自己是在 Entertain 這群人，讓大家可以在煩惱中找到一點好笑，然後去解決問題。」
故此，他更有感電台和 DJ 的特別所在：「就像是在你耳邊和你說話，會令你有種很 close 的距離和感覺。雖然不是朋友，卻能互相陪伴的狀態，我是很享受的。」
就算世界變幻無常、墜入大城浪潮，他仍在這電波裡領路，讓大家傾聽內心的聲音。「有些聽眾收聽劇目或看完歌詞後，都會有很深刻的反思。偶爾收到他們給我的回覆，說感謝我的創作鼓勵或啟發了他們，令他們有了活下去的勇氣，我都覺得很感恩；也因為他們的回應，我才有繼續做下去的動力和堅持。」
需要深夜電台的人，其實並不只聽眾，還有 Oscar，也在享受著電波中帶來的一切和情愫。因為這是能讓彼此在大氣電波中圍爐取暖、放聲叫囂之地，確是難得又暖心。就正如他為湯駿業（Ahdee）填詞的作品《都是仍在努力的平凡人》中所寫：「很平凡都可於生活中戰鬥 至少知道沿路裡敵人戰友 也在世間漫遊」、「有類同就有共鳴 都有同樣心跳聲」。
最後，他再一次誠懇、真摯地表示：「我是個非常喜歡被鼓勵的人，哈哈」。
深夜電台之必要
縱然電台現在有了 Archive 的功能，讓人們可以隨意、隨時聽，但還是提出了一道開放式問題：要是讓他挑選任何一個時段播出廣播劇，他會希望是哪個時段？「我覺得深夜時段是挺好的，因為我頗喜歡 bedtime 的感覺，而且我覺得凌晨一、二時才有那個 mood。」
從互相陪伴、治癒到增廣見聞，大概就是深夜電台存在的土壤。或許換個時段，就會改變了整個氣氛和感覺，也不會是 Oscar 所構想的廣播劇。「我希望聽眾們可在節目或劇裡，能找到一個活著的理由！譬如《Last Seen!》是在訴說朋友的重要、《歡迎光臨失眠鎮》 幾乎每一集都在幫大家想或令大家思考存在的理由、《GOD KNOWS?》則是在探究信仰和科學之間的故事等。這些劇目背後，都在說關於信念和活著，也是我創作的核心價值之一。」
「重點是，我想角色可以和聽眾一起成長。」 然後他再默默解釋，「如果故事只有短短一、兩年，怎算是一起長大呢？就像經典美劇《Friends》的魅力，就在於角色由剛步出社會到結婚生孩子都是與觀眾一起經歷著，而我都是朝著這目標出發。」
一如書的封底所言：故事可以完結，但角色可以不死，希望大家能夠在這個宇宙裏，繼續探索、發掘與聯想，然後在這個孤獨冷漠的城市，喜歡上一個又一個奇形怪狀、古靈精怪的新朋友。
深夜電台的他，就像開出了個宇宙的缺口，只為了在相遇時，能繼續捉緊彼此。要是無法安眠的話，不如來聽聽他說故事，能給你一點枕頭式的溫柔。或許能使你在寂寞、軟弱的時分，結伴渺小，收到一點共鳴、找到一點活著的意義，就是深夜電台之必要。
但願你也與這顆失眠藥，一直相見歡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