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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十月, 2022

含蓄 HUMCHUK — 離別亦釋然 | 藝城遊記

【藝城遊記】含蓄 HUMCHUK —— 離別亦釋然

回顧過去數年,社會、人事都悄然起了不少變化。這些變動或許不著聲息,卻也在不知不覺間全面佔據我們的日常。關於成年人的覺悟,就是情緒或喜或悲,我們都不再輕易宣之於口。當大家都戴上面具如常生活之際,你又有多久沒有好好直面自己的情緒?香港插畫師含蓄(Ricky Luk)自 2014 年起放棄建築師一職,全力投入藝術創作。他通過不同方式收集香港人的故事,將各種被掩藏的情緒轉化成創作,並先後推出多本文字繪本,包括:《如果我們只有相遇不會重逢》、《我不要在孤單中死去》、《累倒就躺著不要動》,以及今年 7 月最新出版的《於是我們擁有了失去》。

含蓄以簡約筆觸創作出其標誌性角色「面具人」,抹去角色的身份性,這個「面具人」可以是畫家自己,也可以是正在閱讀作品的你。他將收集回來的故事錘鍊成寥寥幾筆線條,並配上療癒的文字,記錄城市中那些不斷上演的悲歡交替、相見別離。通過創作,他將那些難以言說的情感重新梳理,無懼展示自己與別人內心最柔弱的痛處,從而釋放內心情緒。

在滿城離愁別緒的這兩年,含蓄在網上公開收集了有關「離別」的故事,推出新書《於是我們擁有了失去》。離別是一件永遠無法習慣的事情,不論生死、友情、親情或愛情,面對這些故事帶給他的悲傷與無力感,含蓄重新思考「失去」的意義。在流行離開的時代,他為同樣經歷著離別的人帶來這部作品,期盼讀到的人不再感到孤單。

本集《藝城遊記》邀請到插畫師含蓄與我們漫步城市,細談多年來如何將收集回來的故事轉化成創作。作為「職業樹窿」,他自己又如何處理別人帶給他的情緒,將之轉化成一股療癒人心的力量?而被他形容創作難度十足的新書,當中誕生過程又是如何?

「當初創作『含蓄』這個角色時,是希望讓溝通這件事變得更雙向。」

重提由建築師投身至全職創作的經歷,含蓄直言是對源於社會的絕望。回顧 2014 年社會前景未明的時期,他叩問內心最渴望做的事,對繪畫滿有興趣的他最後選擇離開舒適圈,開展創作之路。對於這兩個看似完全不相關的職業,含蓄便指出它們的共通點,他說:「其實不論建築設計,還是我正在從事的行業,我覺得兩者都是在建構一些東西。那是由觀察再去轉化的一件事,只不過建築的過程很慢。但兩者都需要去觀察、研究、聆聽很多東西,繼而將這些轉化成創作。」

提起他的創作,極具象徵性的「面具人」成了其標誌圖像。含蓄回想當初為自己改這個筆名,是有感城市的溝通十分單向,他希望通過這個永遠帶有留白感的角色,讓人有空間去思考和代入。他分享道:「我在想人與人的溝通從來都是雙向,但這個城市好習慣單向的溝通,很多時候你說話不期望別人給予你反應,由 2014 年到現在很大的轉變是,無論什麼立場都很單向,從來不留空位給人回應。」

通過這張蓋住臉孔的面具,藝術家希望讀者能猜想背後的表情以及想背後的訊息。當一些創作者不斷轉換繪畫風格,含蓄卻依然保持「簡約」的原則。他繪畫時刻意減少內容及細節,不論繪畫或文字,他覺得最重要的是「有空間就留空間,有思考的可能性就不畫出來」。

他透露近期正在籌備個人展覽,其中要審視一下自己在創作上的轉變,他說:「有趣的是『含蓄』這麼多年都沒有大變化,其實畫來畫去都是同一個角色,但從來都不是說同一些事,因為你永遠有很多東西想表達。」由此,他筆下的「面具人」陪伴我們聊過關於陪伴、孤獨、無力感、離別等主題,那些圖文恰如一面映照內心的鏡子,讓我們直面那些被埋葬的情緒。

「東西在相遇的過程之後已過去了,我只是一個聆聽者。」

處理情緒從來並非一件易事,然而收集別人的故事正是含蓄創作的主要部分,我們都好奇想知到底他如何消化別人帶給他的諸多情緒?

他笑說道:「這是這麼多年大家都很喜歡問的,我有好多社福界的讀者,他們很想知道我聽了那麼多東西後怎樣處理。但我很清楚自己不是故事中的主角,當你意識到沒有一個責任時,便不會那麼難受,很多時候我只是陪伴著你的聆聽者。當中如果捉到一些創作靈感,便去轉化,然而東西在相遇的過程之後已過去了。」這種豁達寬容的心態讓他一直走來,也不致崩塌。

含蓄跟我們分享自己數年前曾在市集中,用自己的畫作與別人交換故事。當時正值一個大家都很鬱悶與壓抑的年份,特意排隊坐下來跟他分享的有約 90 多人。當時有個女生說完後,便開始責怪他幫不了什麼忙。含蓄憶述當時自己說的一番話:「我不是來幫你,我只是在這段過程中剛巧與你遇見,陪你走 5 分鐘或 10 分鐘的一個人。我沒有東西帶走,我沒有改變你任何東西的能力,我只是來陪伴你,僅此而已。」這些反響不但沒有擊垮他的信心,反而讓他更了解到自己的身份,學會從別人的情緒中抽離,繪畫或寫出距離剛剛好的作品。當中一切也是淡淡然,讓讀者細嚥細嚼,兀自品出故事的餘韻。

「以『離別』這個主題去創作很困難。」

當我們談及新書《於是我們擁有了失去》的誕生過程,含蓄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將如此沉重的主題集結成書。當離開成為日常,我們依然不擅長道別,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失去的情緒。含蓄說:「去做離別這個主題是很困難的,因為離別不是一個方法,不是一個很短的過程,因為從來離別是一條線的一個點,它承載着那個人以前發生的所有事、和其他人構建的所有感情與回憶。我每次代入這些故事都要用上很多力,加上你沒辦法在一個故事中獲得全部訊息,你要有好多想像。太多想像的時候就會很累,甚至很難走出來。」

這些收集回來的故事關於移民、與戀人分手、入獄、送別往生者,當中帶有生命、訣別的重量。記得當初看完這些故事,含蓄都懷疑是否真的有人想看如此苦澀傷感的一本書。然而失去就是我們必經的一個階段,這亦開始讓他思考離別是怎樣一回事,而失去的意義又是如何。

他透徹地分享道:「我慢慢會發現離別或者處理離別是一件怎樣的事,就是你只能夠默默接受的一樣東西。有少許無可奈何,有少許哀傷,但你又要接受。書名是《於是我們擁有了失去》,失去不是有一個好大的回應或情緒在裏面,而是最後你擁有了它,默默接受了這件事。」缺失的部分將成了生命中的空白,裏面或有參雜流竄不滅的孤寂,但這些經歷終將成為我們生命歷程中的一個段落,直至真正擁有了它。

「將別人的故事轉化成創作最大的成功感在於,讓他們感到被聽見。」

在新書發布之後,含蓄舉辦了一連七場的分享會。他覺得每次舉辦書的分享會是一個「補完」的過程,因為這本書只用簡短的文字記下離別那一刻的感受,並沒有詳盡地記述當中每一個故事。含蓄覺得每個經歷都值得被聽見,而分享會則能讓他親口完滿這些故事。他擔心讀者看完眾多有關「離別」的故事會太揪心,於是更希望能聚集更多人在一起,互相分擔其中的情緒。

被問及新書中比較難忘的故事,含蓄便跟我們分享了《樹》一篇。故事主角即將搬離住了二十多年的村屋,臨走那天,她抱住了那棵生長在她家附近的老樹大哭,那女生覺得樹見證了這個地方發生的一切,卻無法選擇離開。含蓄應道:「我發現原來離散這件事從來都不是在一點上, 從來講離別是一點發生的事,但離散這件事是一件好長遠的事,你將來總會因為某個原因回來,那些選擇不走的人都會離開,用他們不一樣的方法。」

另一篇則是「宣言」,這故事寫下了離開與留下的人分別帶著怎樣的信念走下去。「我會用我的方法發亮/我會照亮一切未能照亮的/然後我會接你回來/會來這個足夠光亮的地方。」每個選擇都需要莫大勇氣,但只要彼此的信念足夠強大,那些分離的人總會再聚。

正是保持著分離的人定能再次相遇的期盼,含蓄在新書設計上特意將書本左右兩邊分為一黑一白,左邊是「留下」,右邊是「離開」,當讀者將書合上一刻,寓意分開的人定能再次遇上。他說:「你總是可以讓自己沉浸在一個好深的哀傷裏,但留有一絲希望十分重要。」今天一別,留有再度重逢的期盼,成了此書的祝願,於是離別也就不再那麼難過。

「我的創作就是努力告訴別人容許自己表現自己很脆弱的一面。」

回顧投身插畫師七八年以來,含蓄的創作從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的人,他們的故事與別不同,不過情感上又會有些微妙的連繫。他表示在 2014 年之前,覺得香港人雖然處於同一個群體,但每個人都自顧自地生活。那年社會不再平靜,大大小小的暗湧浮上水面,他說:「原來有些事是大家共同決定和承受,原來在社會上大家是相連的。」自此,他便開始主動去發掘人與人的連結和故事,成了其主要的創作核心。

然而生活在這大時代之下,社會共歷的情緒將被放大。而大家彷彿都有個無言的共識,對於正面的情緒,我們樂於言說,若是一些關於創傷的負面情緒,都閉口不提,深怕被別人看見了脆弱。含蓄表示:「我覺得去應對一些創傷或無力感,最重要的步驟是首先你要承認自己的無力與情緒。你不需要好努力去 gear up ,告訴別人你能夠應付某些東西,因為好多事都並非我們能力之內,我的創作就是努力告訴別人容許自己示弱。」

「我未來還是會收集香港人的故事,以不一樣的方式。」

正正這年做「離別」的主題,因而收集了不少移民的故事,而這亦促使含蓄思考去與留的問題。記得他在新書的序言中第一句便提及:「當一切變得反常,我拼了命去找日常,最後我才是那個最反常的人。」每個人選擇離開的原因不同,有些人單純想遠離紛擾之地,重整生活秩序,亦有些人希望換個角度重新觀看這個城市。

在疫情與社會變化籠罩的這幾年,大家的生活都像缺少了些甚麼,含蓄表示希望能走遠點去看。他說有思考過移民的可能性,但又覺得自己拋棄不了香港人這個身份,也接受不了另一個身份帶給他的責任,因此或會以旅居的方式,繼續收集身處在不同地方的香港人故事。

含蓄分享尤其創作《於是我們擁有了失去》這本繪本,他發現大家都在「離別」這個點上就斷開了,大家都帶着遺憾與無力感走下去。然而哀悼過後,他更希望延續離別之後的故事。不論你是留下或是離開那位,之後的你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?含蓄表示:「我自己有些野心,我經常覺得如果我有一個能力去做人與人之間的連結,我應該是可以重新定義一些事情。之後的創造重心一定是人的日常,我覺得『日常』正是能帶給別人安心的東西。」即使未來不再只是駐守這片土地,他亦覺得自己的創作重心難以與香港分割。

若說失去過於沉重,我們不妨學習與其共存,才能真正釋然。看著這位創作者淡淡然地跟我們聊了一個下午有關「離別」與「失去」,方才發現當你願意打開心扉直面內心,所有情緒都尚有輕盈的可能。

訪問最後,我們問他有沒有指引給予那些正在經歷「離別」的人。含蓄笑言自己只是一個陪伴者,透過文字與繪畫與人相會是一種緣份,他說:「我沒有指引給任何人,但有幸可以陪你一起走一段路,或者有幸可以與你一起走下去。」至於道別以後的故事如何,一切「未完待續」……

Executive Producer: Angus Mok
Interview & text: Ruby Yiu
Videography: Andy Lee, Kason Tam
Photography: Kris To
Video Editor: Andy Lee
Designer: Michael Choi
Location: Hiding Place
Special Thanks: HUMCHU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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